我還在發怔，修羅神道，你的第二個願望呢？

我說，我想知道桓痕的境況。

修羅神遲疑了一會，說，好吧，然後遞給我一個戒指，卻儼然便是陰使擒拿我的那個翡翠戒指。

修羅神將那幽綠的翡翠一轉，我便恍恍惚惚地進入了一個幻境。

在那個幻境裏我可以任意移動身形，卻不能發出聲音。

當我穩住身形的時候我看清那就是修羅神逃亡後的情景。

我一眼便看到明玉。

明玉大戰過後衣衫更顯淩亂，他還是那樣坐在那裏，一動不動，目光呆滯。

我心裏一陣冰涼，便要上去和他說話，可是張了口卻沒有聲響，方知是在幻境中，而那些還是三個月之前發生的事情。

明珂和時序四使很快將陰陽二使迫得只有招架之力，而無還手之能。可是陰陽二使並無懼色，他們搖身一變化作兩縷黑白煙卻隨風化了。

時序四使還要追趕，明珂說，算了，殺不了修羅神便殺不了他們的，他們是依靠修羅神的真氣活的，只要修羅神還活著，他便隨時都可造出陰陽二使。

然後明珂一揮手，時序四使就不見了，和陰陽二使那樣憑空便消失了。

我看得心旌神搖。

難不成這時序四使也是明珂憑真氣幻化出來的人物？

明珂的功力已經如此之高了麽？

那麽明玉又當如何呢？

明珂慢慢走到明玉跟前。

兩人一站一坐默默相對如兩棵枯樹。

過了一會明珂突然也席地而坐。

絲毫不管他身上金碧輝煌光澤鮮艷的龍袍。

他對付修羅神的時候身子也離了地若一寸，並不接觸灰塵，可是大敵已退，他卻那樣便坐在塵土裏，坐在明玉的對面。

明玉不說話，明珂便也不說話。

明玉忽然擡頭，目光渙散，他說，哥，我沒事，你可以先回宮的。

明珂搖了搖頭，道，我不會把我的弟弟扔在灰塵裏枯坐。若是你不願起來，我會一直陪著你，也許有個人陪你孤獨，會好一些。

你知道，你是日月魔宮的二宮主，是我的弟弟。

你的悲傷我不能分擔，可是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。

你做的任何事日月魔宮都會為你去扛。

你不是一個人，不管你面對什麽。

只要日月魔宮還有一個生靈存在，就會找到修羅神，將他挫骨揚灰，找回姒雪。

明珂說話就閉上眼睛，右手捏蓮花狀，寂然入座。

明玉的淚一滴一滴流下來。

我不曾想過這個愛與恨都那麽隱忍的男子會突然間那麽脆弱。

明玉就那樣不動，任淚水下落，他的淚如一股清泉，流了半晌竟是不見枯竭。

慢慢地他的身旁流成了一個淚的泥沼，泥沼漸漸將他的衣物沾濕。

兩個男人便坐在淚的池沼裏若兩座孤島。

夜色慢慢降臨。

長夜漫漫。

明玉的淚竟如深秋的霏霏淫雨流成淒迷的淚霧。

當第一束亮光在山頂出現的時候明玉慢慢站了起來，他看了看仍然枯坐著的明珂，倏地變出掌刀，將眼淚削盡。

他的動作那麽熟練，無誤。

讓我想起他在很小的時候用掌刀削去自己的憂郁的情景。

那時我們都很年幼。

當我們長成大人的時候，他的憂郁也長成淚水了麽？

明玉又回到了那個憂郁低沈的明玉，他說，哥，我走了。

明珂說，你要一個人去找修羅神嗎？

明玉說，是的，即使是死，我也要死在雪面前，我想我真的不能過沒有她的生活。

明珂說，現在修羅神已知日月魔宮的實力，必定大戒備，現在我將十二花王給你指揮吧，若猝遇修羅，先讓十二花王擋一陣，然後發出信號給我。

明珂說著將一顆鮮紅的蓮子交給明玉，然後長身而去，化作一縷紅影消逝無跡。

明玉將那紅蓮子在手心一揉，那蓮子便告消失。

然後他突然周身滴溜溜一轉，身體突然變作半紅半白的晶瑩剔透，他的身子旋轉越來越快，那半紅半白漸漸浸潤成粉紅欲滴的冷玉，最後明玉的身形完全消失，他的身形化作了天邊的一道雲霞，向明珂消失的方向慢慢彌漫。

我大驚，耳畔是修羅神的低語，這才是真正的如意大法。

我腦袋一下嗡地大了。

明玉會如意大法。

明玉會如意大法!

在幻境中我亦飄飄蕩蕩地向他們消失的方向移動。

修羅神的低語再次響起，我把時間向前調些，你便可看得仔細些了。

然後我眼睛一花，眼前便出現了急速向前飛奔的水悠揚，她長袖飛揚，禦風而行，疾若流星，美壓皓月，艷欺綺雲。

我在幻境中都看得目眩神迷。

然後我便看到了後面急急趕來的如花夫人。

如花夫人說，水，你別跑了，沒有人會怪你的。

水悠揚只是飛，飛，飛。

如花夫人便緊緊跟在後面，一直用傳音入秘的法術跟水悠揚說話，水，我知道你心裏有多苦，你不要難過，天蹋不下來的。

水，你沒有錯，如果你愛，那麽你有權利因為愛做任何一件事。

水，如果我是你，我也會不殺修羅神。

水悠揚終於停了來，撲到從後趕到的如花夫人懷裏。

姊，你怎麽能不怪我？那是衣天宮主用生命換來的機會，卻被我白白浪費了。

我錯過了殺掉這三界魔煞的最佳機會，我是整個三界的罪人。

我怎麽還有面目去見明玉。

姊，我怎麽有面目再見明珂哥哥，再看到我們被修羅神殺害的父母，姐妹。

姊，你讓我如何面對自己？

姊，姊，姊呵。

水悠揚的手在如花背後形成了尖銳無匹的冰激淩，冰尖一轉，繞過如花夫人的發貼著如花夫人的鬢角向自己刺去。

如花夫人的手在一瞬連點水悠揚背心十四處大穴。

水悠揚慢慢躺在如花夫人懷裏，神情迷惘，姊，你不恨我嗎？你不怪我嗎？

如花夫人慢慢道，殺不了修羅神我們還可以找下一次機會，我們這一次可以圍攻他，就證明修羅神不是不可戰勝的，他一樣有弱點。

而我只有你一個妹妹，如果你走了，就再也沒有了。

我要你知道，你的幸福遠比修羅神的生死重要。

水悠揚說，可是我無法見明玉了。我覺得絕望。

如花夫人道，生死有命，是修羅神命未該絕，你若不想見明玉也罷，你現在需要的不是逃避，而是給自己一段時間思考。

也許在將來的某個瞬間，你會覺得你不愛他了。

水悠揚一臉迷惑，姊，真的愛過也會不愛麽？如果可以不愛，那麽當初的還是愛嗎？

如花夫人的眸間掠過一抹哀傷，道，便是我也沒有參明白的，很多時候別人的答案對你而言並不適應。

如果你自己沒有想好答案，別人縱然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。

每個人的命都要自己去挨。

水，你要記住，給自己一些時間。

水悠揚點頭，在如花夫人的懷裏蜷成一只剛孵化的雛鳥。

如花夫人長嘆一聲，將水悠揚的睡穴也封住，看著水悠揚的眼瞼安靜地合上，這才輕輕地說，你既然已經來了，就出來吧。

我隨著如花夫人的目光望去，便看到了明珂同樣水起風生的眼睛。

明珂看了看如花夫人懷中的水悠揚，道，她為了不讓明玉和姒雪在一起放掉了修羅神。

如花夫人默然點頭。

明珂呆了半晌，道，明玉原也值得她如此用心的。

如花夫人瞧著明珂道，那你呢？

明珂不看如花的眼，說，我不知道。

如花夫人也不吃驚，道，我也不知道。

兩人相對默然。

良久。

如花夫人道，下面我們應該怎麽辦？

明珂的眼神忽然變得陰狠無比，趁修羅神元氣未覆，滅掉金不換宮的桓痕，統一五行，再對付修羅神。

如花點點頭，兩人一起在雲消失。

我只覺耳畔響過呼啦啦一聲巨響，便知是時光又被向前撥進。

這次眼前的卻是桓痕。

我第一次看到了金不換宮。

距離太陽最近的地方有一處巨大的無邊無際的金色宮殿，有太陽的金線的地方就有宮殿亭臺的起伏，火可熔金，金可化水，水又凝金，金在流動，金在鋪撒，金在蒸發，金在升騰。

這裏是金的世界，金的海洋。

日月魔宮是我見過最豪華的宮殿，可是相比於這金不換宮，卻少了幾分氣度，頓失威嚴。

在金色湧動中，一個星眉劍目的男子依著金欄桿對著長空低低地吹簫。簫聲嗚咽，音符斷斷續續，若有若無，我卻還是一下子便知道了那首曲子：

自別後遙山隱隱，更哪堪遠水粼粼？……見柳外飛綿滾滾……掩重門暮雨紛紛……不銷魂怎地不銷魂……斷腸人憶斷腸人……呀，今春，香肌瘦幾分？摟帶寬三寸……

這一幕那麽熟悉。

我便在雲端靜靜地看，看。

屏聲靜氣以免打亂他的旋律，卻忘了我身處幻境那只是過去的影像。

從只會沈浮刀法的少年，到具有第三目的五行宮宮主。

如此際遇他的表情竟是分毫沒變。

這要怎樣的定力？修為？

想來我的際遇無窮雖然從明玉傳我功力開始，真正的危險與甘苦卻是桓痕與我生死與共的。見到桓痕的瞬間被岑刀占據的記憶一一蘇醒。在知道關於岑刀關於荊蕪帝國的故事之後我感到幻滅，在某個瞬間那麽深深愛過的岑刀竟也不那麽重要，原來我一直癡執的亦不過如此。

我想在岑刀冷拒我於千裏之外也許是因為他想拒絕整個世界吧，那他也一定是絕望過，那麽桓痕呢？他的淡定是也是因為絕望嗎？

這世間有一個不曾對愛絕望過的人嗎？

正當我沈思時，桓痕的雙眸若水般投向我的方位。

我正自遲疑，他的第三目倏地張開，金光如電激射而出。

我知道，又會有變故發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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